湖北日報全媒記者 海冰 通訊員 鐘毓峰 實習生 徐愉舒

十一月四日下午，習近平總書記來到湖北孝感市云夢縣博物館，參觀云夢出土秦漢簡牘展，詳細了解簡牘內(nèi)容、歷史文化價值和保護研究情況。習近平說，古代簡牘非常珍貴，是我們國家信史的重要實物佐證，要善加保護，做好研究。要不斷通過考古發(fā)掘，為國家歷史提供更多不容置疑的佐證材料。

千年古城云夢，是湖北國土面積最小的縣，卻是文物大縣。眼下，這家縣級博物館火爆出圈。十一月七日，入館觀眾絡繹不絕，沿著總書記參觀的足跡，在出土的秦漢簡牘前認真品讀，與歷史對話。

云夢何以頻出驚世瑰寶

走進云夢縣博物館，厚重的歷史文化氣息撲面而來。二樓陳列著大量秦漢簡牘文物及仿制件，形成蔚為壯觀的秦漢“百科全書”。

作為最早發(fā)現(xiàn)和集中出土秦簡牘的地方，云夢目前出土了8批次秦漢簡牘，共計3500余枚。

以睡虎地秦簡為代表的秦漢簡牘，成為云夢的標志性符號。云夢因此成為海內(nèi)外從事簡牘、秦漢史、法制史研究學者心中的高地，贏得“秦簡圣地”“簡牘之鄉(xiāng)”的美譽。

小小云夢，何以頻出驚世瑰寶？

為習近平總書記講解的湖北省博物館副館長王先福，站在云夢區(qū)位圖展板前介紹：云夢因古云夢澤而得名，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楚王游獵區(qū)和楚國別都。公元前278年，秦軍攻陷楚國國都后，這里就成為秦楚對抗的前沿，是秦統(tǒng)一六國的南方重要基地。秦王朝建立后，秦始皇兩次南巡曾來到這里。云夢一度成為區(qū)域中心，吸引大量人口聚集，甚至包括來自北方的游牧人群，南北交融，經(jīng)濟繁榮，為后世留下豐富的楚秦文化遺存。

云夢出土大量竹簡木牘，也與保存條件有關?？脊沤缬袀€說法，“干千年，濕萬年，不干不濕只半年”。這一帶地下水位較高，加上楚地有用青膏泥密封棺槨的習慣，竹簡木牘及木漆器泡在水中與氧氣隔絕，時隔2000余年仍能保存完好。

“今天在展廳內(nèi)能看到大量精美簡牘文物，離不開文物工作者的努力，很多墓葬都是邊發(fā)掘邊保護，在發(fā)掘現(xiàn)場就啟動脆弱文物保護修復工作?！蓖跸雀Ｕf。

湖北省博物館李瀾團隊常駐出土木漆器保護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云夢工作站，她告訴湖北日報全媒記者，簡牘、木漆器等有機質(zhì)文物，在剛出土時并不“上鏡”，需要文保工作者花費數(shù)年，經(jīng)歷很多道工序，才能助其煥發(fā)昔日光彩，完成華麗轉身。

千秋文脈更加鮮活生動

在紙張普及之前，簡牘記錄下泱泱華夏波瀾壯闊的歷史篇章。

云夢出土秦漢簡牘，因其特殊的地理空間和時間節(jié)點，將我們帶回2000多年前秦漢大一統(tǒng)進程的歷史現(xiàn)場。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長羅運兵扎根云夢五年，主持鄭家湖墓地考古工作。他飽含深情地說：“簡牘中有宏大書寫，也有人間深情?！币幻睹肚貪h簡牘，為研究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及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提供了不容置疑的佐證材料；時代激蕩下一個個有血有肉的個體，更讓中華文明鮮活生動——

鄭家湖墓地出土的木觚，是目前所見年代最早的“中華第一長文觚”，形制罕見，內(nèi)涵豐富，學術價值重大。觚文為一篇全新的策問類文獻，記載有謀士“筡”游說秦王寢兵立義之辭，“縱橫”色彩濃郁，再現(xiàn)了一幅東方國家與秦爭斗、斡旋的歷史畫面。長文觚等鄭家湖墓地考古發(fā)現(xiàn)，展示了秦楚逐漸融合并最終匯入中華文明的歷史進程，是多民族統(tǒng)一國家形成過程的生動縮影。

“二月辛巳，黑夫、驚敢再拜問衷，母毋恙也？黑夫、驚毋恙也?！闭箯d中“黑夫”和“驚”的木牘書信，為中國最早的木牘家書。秦楚交戰(zhàn)前線，士兵“黑夫”和“驚”兄弟在木牘寫下的信，幾經(jīng)輾轉交到長兄“衷”手中。木牘敘述了二人出征情況，并索求衣物，還問候了一大批人，從母親、哥哥到新婚妻子，甚至鄰居，并囑托妻兒照顧母親，讀來十分溫情。從中，可窺見秦統(tǒng)一中國大背景下普通人的家國情懷。

睡虎地西漢墓出土簡牘，共2000多枚，主要有律法、算術、私人文書等。其中，《算術》是古人科學智慧的精彩呈現(xiàn)，列舉的一道算術題顯示，圓周率為3.2，證明秦漢之際已認識到比3更精確的圓周率。私人文書記載了基層官吏“越人”的家庭和生活，簡牘顯示就連父親去世當天，他還在今黃岡地區(qū)出差，辦完喪事又馬上返崗，可見其應是一名勤勉官吏。簡牘還記錄，“越人”姐姐去世時，一位叫“熏”的人送來“酒食脯”，“越人”記錄在案。等到“熏”去世，他也前往送禮，如此“禮尚往來”記錄了十幾年。

法制史不能“言必稱希臘”

睡虎地秦簡是我國首次發(fā)現(xiàn)的秦簡，數(shù)量龐大，保存完整，內(nèi)容豐富，堪稱“秦文化百科全書”。其中的法律文書，是我國迄今發(fā)現(xiàn)最早、最完備的法典。

睡虎地秦簡曾入選央視《國家寶藏》及“故宮特展”，入選理由是：1155枚、4萬多個工整的秦隸漢字，從戰(zhàn)國七雄到秦國一統(tǒng)的歷史瞬間，被一位基層小吏“喜”，用最直觀的方式保存下來了。

專家研讀簡文得知，“喜”比秦始皇大三歲，擔任過令史、獄史、御史，還曾三次從軍?！跋病苯?jīng)常伏案疾書，摘抄了千百條律例。考古挖掘時，“喜”的頭下、右側、腹部和足部堆滿了竹簡，讓人肅然起敬。

湖北省博物館副館長王先福說，該館曾對“喜”的樣貌進行3D復原，并進行睡虎地出土人骨綜合研究成果，發(fā)現(xiàn)“喜”生前有高低肩、頸椎病，經(jīng)常跪坐對下肢造成了損傷，與他長期從事文史記載、伏案工作有關?！斑@與此前考古學家對‘喜’作為基層官吏勤勉工作的認識是相吻合的?！彼f。

專家稱，喜的“工作筆記”中所載秦律，已形成體系，相當完備，被譽為“法史寶庫”，代表了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法制文明，證明中華民族曾以優(yōu)越的法文化長期滋潤過東方世界?？梢?，談及法制史不能“言必稱希臘”。

睡虎地秦簡包羅萬象，創(chuàng)下多個之最——中華法系之源、最早的官員從政準則、最早的環(huán)保法令、最早的傳染病防治記錄、最早的刑事偵查和法醫(yī)記錄、最早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等。

《田律》里有我國最早的生態(tài)環(huán)保的法律規(guī)定，就像今天長江大保護“十年禁漁”一樣，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理念；《法律答問》用100多個案例對秦律進行解釋，其中講到，盜賊在街上傷人，旁邊的人，只要在百步以內(nèi)不救援，就要受處罰，這是法律對“見義勇為”的強制性要求；《為吏之道》是當時官員必須遵守的道德規(guī)范和行為準則，明確規(guī)定了官吏有“五善”“五失”……

展廳內(nèi)，有觀眾仔細研讀簡牘譯文，不由得感慨：“秦漢簡牘蘊含的法律精神潤澤千年，至今仍與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p>

“冷門絕學”

書寫國之信史

“湖北出土簡牘80余批，約50萬字，是當之無愧的簡牘大省。”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任、“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工程”專家委員會委員陳偉接受采訪時稱，我國出土簡牘以湖北、湖南、甘肅等地居多，其中湖北地區(qū)出土簡牘批次多，數(shù)量大，種類豐富，年代序列齊全，為認識、研究長江文化和中華文明，提供了珍貴的文物資源和文獻資源。

通過考古發(fā)掘，一批批重要簡牘面世，為國家歷史提供了更多不容置疑的佐證材料：隨州戰(zhàn)國早期曾侯乙墓出土竹簡，是國內(nèi)所見時代最早的竹簡文物；江陵張家山漢簡《算數(shù)書》，比《九章算術》至少要早一個半世紀；荊門郭店楚簡涉及大量儒家、道家典籍，是研究戰(zhàn)國時期《老子》成書及流傳過程鮮活的資料；荊州秦家咀墓新發(fā)現(xiàn)的一批戰(zhàn)國楚簡，包括目前最早的乘法口訣實物，距今約2300年。

簡牘承載的豐富信息怎樣被喚醒？“冷門絕學”如何更好地書寫國之信史？

云夢縣博物館實施博物館展陳提升工程，新設文物魔墻、多媒體動畫講解、3D互動體驗，讓觀眾更加親近簡牘書寫的國之信史。自去年國慶節(jié)試運行至今，該館吸引各地30余萬名觀眾前來參觀。

荊州文物保護中心的文保工作者把實驗室搬到考古現(xiàn)場，像保護眼睛一樣呵護文物瑰寶。依托出土木漆器保護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湖北成為全國出土木漆器保護修復“領頭羊”，僅荊州文物保護中心，保護完成的簡牘就占全國同期出土飽水簡牘總量的80%。該中心主任方北松用雙手“接續(xù)”歷史文脈，他告訴記者，要將文物保護當作一輩子為之努力的事業(yè)。

陳偉接受采訪時介紹，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是國家“古文字與中華文明傳承發(fā)展工程”協(xié)同攻關創(chuàng)新平臺重要參與單位，對出土簡牘進行系統(tǒng)的整理、再整理，并與武漢大學文化遺產(chǎn)智能計算實驗室合作研發(fā)“中國簡帛文獻綜合數(shù)字平臺”，將出土簡牘上的“中國記憶”用數(shù)字形式永久保存。今后將牢記總書記的囑托，久久為功，進一步做好出土簡牘的整理、研究和闡釋工作。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院長方勤表示，這些古代簡牘非常珍貴，作為文物工作者，要不斷通過考古發(fā)掘，依托考古中國、長江中游文明進程研究（夏商周課題）等重大課題，深化對秦漢簡牘等出土文物的研究、闡釋、宣傳，讓歷經(jīng)滄桑留下的中華文明瑰寶歷久彌新，魅力永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