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版紅樓夢劇照

周汝昌先生同寶釵的飾演者張莉說他對寶釵的人物理解，一說幾小時

87版電視劇《紅樓夢》，被譽為“中國電視史上的絕妙篇章”“不可逾越的熒屏經(jīng)典”，承載著億萬電視觀眾的集體記憶，也記錄著上百位演職人員人生最美的青春時光。

日前，為該劇掌鏡的攝影師李耀宗推出《“1987，我們的紅樓夢”紀(jì)念畫冊》，和之前寶玉的扮演者歐陽奮強寫的《1987，我們的紅樓夢》一起，引發(fā)了幾代觀眾與讀者的“回憶殺”。據(jù)悉，當(dāng)年拍攝《紅樓夢》，很多的幕后工作人員包括演員都是提前好幾年進組的，在他們共同生活的一段時間里，王昆侖、朱家溍、沈從文、啟功、吳祖光、周揚、周汝昌、曹禺、鄧云鄉(xiāng)等數(shù)十位聞名遐邇的大家、名家先后為劇組開壇講學(xué)。

選角和拍攝中的許多趣事在書中一一呈現(xiàn)，那是在一群不圖名利、追求藝術(shù)的人身上才會發(fā)生的美好的事。比如，拍攝時間太長曾是“攔路虎”，李耀宗曾因怕耽誤自己的婚姻大事而拒絕過導(dǎo)演王扶林的邀請。不過導(dǎo)演許諾了他可以帶女友一起進組。誰又會知道，李耀宗的女友不僅成了探春的扮演者，還幫王扶林導(dǎo)演了劇中好幾個段落。她就是東方聞櫻。

歐陽奮強飾演的賈寶玉

穿著皺巴巴的背心、短球褲和一雙塑料涼鞋，歐陽奮強就去了寶玉的試鏡現(xiàn)場。試鏡結(jié)束回成都時，他發(fā)現(xiàn)自己拿到的竟是頭等艙機票！這讓他對最終入選有了強烈的預(yù)感。

1982年2月23日，幾家重要媒體分別刊登了電視連續(xù)劇《紅樓夢》的籌備消息，誰來出演劇中主角成為全國人民關(guān)注的焦點。

有一批觀眾熟悉的演員，如龔雪、張瑜、郭凱敏、沈丹萍、劉曉慶、李秀明等都要參與競爭。但不久后，公布了另一個消息：《紅樓夢》不用明星，將全部起用新人。劇組按計劃將在全國選出60多名條件比較好的演員，于1984年春季在北京圓明園舉辦一期演員培訓(xùn)班。令人意外的是，直到第二期學(xué)員班結(jié)束，還沒找到演賈寶玉的人選。

哪有一個劇組馬上開機，而主演還沒有找到的？這讓王扶林很頭疼。

這時有人推薦了歐陽奮強。剛好王扶林要去四川選景，就帶著王熙鳳的飾演者鄧婕和李耀宗等人到了成都。他請鄧婕去找歐陽來見面，但不巧的是歐陽奮強不在家。鄧婕便給他留條，上寫：“電視劇《紅樓夢》的導(dǎo)演王扶林想見你。明天上午10點到錦江賓館來，我在門口等你?！囨肌?/p>

歐陽奮強看到紙條覺得很意外，心想“演賈寶玉這樣的好事怎么會落到我頭上呢？”這時，爸爸“推”了他一把：“對著有名的大導(dǎo)演，你這娃娃怎么腰桿挺不直了呢，也許這就是一個機會！”

于是，等不到第二天上午，歐陽奮強被激勵著從床上一躍而起，蹬著輛破自行車直奔錦江賓館而去。敲開405室的門，一位臉龐瘦削、個頭不高但顯得很精干的老頭兒出現(xiàn)在他面前，此人就是王扶林。

問了他一些情況后，王扶林開門見山地說：“你有時間到北京來參加試鏡嗎？”坐飛機去北京！這讓歐陽奮強興奮不已，一口答應(yīng)。告別時，王扶林又追上他叮囑道：“你一定要來，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p>

1984年7月15日，穿著皺巴巴的背心、短球褲和一雙塑料涼鞋的歐陽奮強出現(xiàn)在試鏡現(xiàn)場。賈寶玉的其他試鏡者們從他身邊經(jīng)過，一個賽一個時髦。劇組一個女同志撇嘴道：“你怎么這樣就來了？”

試鏡結(jié)束，離開北京的前一天，歐陽奮強被帶去見了《紅樓夢》編劇之一周雷。周雷見到他特別高興，拿起相機各種拍照。這個舉動，第一次讓歐陽感覺賈寶玉離自己很近。而更讓他意外的是，回成都的機票竟是頭等艙！雖然王扶林什么都沒說，但歐陽奮強對最終入選有了強烈的預(yù)感。

他去崇慶縣的山里拍了十來天的戲，再次回到成都就有記者找上門來，這時歐陽奮強知道，自己就是“寶玉”了！

陳曉旭飾演的林黛玉

黛玉精通琴棋書畫，可是陳曉旭對古琴一竅不通。怎么辦？“黛玉”自有辦法。三天之后，拍“黛玉撫琴”，王扶林問她：“怎么樣，不會穿幫吧？”“中央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的，還能錯嗎？”曉旭已胸有成竹

87版《紅樓夢》里，每個演員都是萬里挑一選出來的，飾演林黛玉的陳曉旭自然也不例外。王扶林曾試探性地問陳曉旭：“如果你不演黛玉，其他角色你有喜歡的嗎？”

“如果您讓我演其他角色，觀眾會說你讓林黛玉演了別人?！标悤孕襁@樣回答。

扮演林黛玉的演員，必須要通曉琴棋書畫。拍“黛玉撫琴”時，她要彈奏一曲《高山流水》向?qū)氂駜A吐心聲，情到深處，弦斷音絕。這是一場韻深意濃的戲，陳曉旭對古琴一竅不通，但她堅決不用替身，第二天就從中央音樂學(xué)院找來一位老師。

老師要陳曉旭彈一段給她聽。陳曉旭說：“我一點不會！”老師睜大眼睛吃驚地說：“從來沒有學(xué)過，你后天卻要彈‘流水’？不可能！”只好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了，老師把一小節(jié)反復(fù)彈了三次，陳曉旭回憶老師的動作，竟斷斷續(xù)續(xù)重復(fù)了出來。記憶力不錯！老師糾正她的手勢后又往下彈，陳曉旭跟著模仿，竟可以連續(xù)彈下幾個小節(jié)了。拍攝那天，王扶林問她：“怎么樣，不會穿幫吧？”“中央音樂學(xué)院畢業(yè)的，還能錯嗎？”陳曉旭胸有成竹。拍攝非常順利，在琴弦斷了的一刻，現(xiàn)場的人都被感染了。

在上海青浦大觀園開始“榮國府元宵開夜宴”拍攝后，陳曉旭接到通知，可以趁空隙去拜訪著名越劇演員王文娟。這是扮演王夫人的周賢珍撮合的，她打心眼里喜歡陳曉旭，才有了這次“黛玉”拜訪“黛玉”。

車剛到門口，王文娟已迎了出來。陳曉旭是個有心人，準(zhǔn)備了一堆問題要請教王文娟。比如，“林黛玉寄人籬下，孤單無倚，體弱多病。她和寶玉的愛情又遭到封建勢力的破壞，可拍攝中導(dǎo)演提出還要表現(xiàn)她開朗、愛說笑，甚至逗得別人捧腹大笑及尖刻、孤高等側(cè)面，這樣，觀眾能不能接受？”

王文娟聽了很感興趣，她說：“過去受時代所限，無論舞臺劇或拍電影，只反映寶黛的愛情悲劇。實際上林妹妹有時很開朗，笑得蠻多，有猛然笑，抿著嘴笑，嗤的一聲笑，笑得捂住胸口，笑得岔了氣……”王文娟如數(shù)家珍，還不無遺憾地加了一句：“我沒你們這樣的機會，要不，我要好好地笑笑！”說著她真的笑了起來。王文娟還提點陳曉旭：“黛玉難演，難就難在分寸感，沒激情會平淡，感情太強烈又不像，尖刻了不可愛，不尖刻又不是林黛玉?！?/p>

臨別時，王文娟拿出一本《戲文》雜志送給陳曉旭，里面刊登有她寫的《我怎樣演林黛玉》。捧著它，陳曉旭喜出望外，她知道這里面不僅有創(chuàng)造角色的豐富經(jīng)驗，更飽含了前輩的期許。

為了角色需要，化妝師拔了眉毛重新畫，演員們無人有怨言

鄧婕一度讓導(dǎo)演組很糾結(jié)。大家覺得她演丫頭氣質(zhì)大了，演夫人、小姐呢，個子又不夠。關(guān)鍵時刻，攝影師為她說了句有份量的話，她最終被定為王熙鳳的扮演者

鄧婕最終獲得王熙鳳一角，與她身上那股子重慶女孩的干脆勁兒有著直接的關(guān)系。鳳姐操持著一個大家族，而鄧婕在上學(xué)后就幫姥姥管家。有一次，姥姥說這個月開銷超支了，鄧婕就說：“姥姥，您這是沒有計劃好?！崩牙延行┎环猓骸罢€，你有啥想法？想管家？”鄧婕認真地說：“可以啊！”話說出去了，姥姥還真讓她管起來了。一個月下來，家里非但沒超支，還剩了八塊錢。鄧婕用這錢給姥姥做了一件棉襖，姥姥高興得合不攏嘴。從那以后，鄧婕開始管家，還管弟弟、妹妹，不讓他們出去學(xué)壞。

13歲時，鄧婕用兩天兩夜一氣讀完了大姨家收藏的三本《紅樓夢》，在戲校時又讀過多次，87版《紅樓夢》選角時，鄧婕便躍躍欲試。

但選角導(dǎo)演覺得“她樣子有些潑辣，但個頭太矮，又不是很漂亮，演丫頭氣質(zhì)大了，演夫人、小姐個子不夠”，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讓她試誰的戲。然而，等其他女孩子試完戲，鄧婕走到攝像機前一表演，真是人不可貌相，太上鏡了！時隔30多年后，王扶林回憶自己在遴選演員小組從成都帶回的錄像帶中見到鄧婕表演時的感受，稱鄧婕上鏡之后可用驚艷來形容。

但攝影師李耀宗卻給鄧婕潑冷水。他對鄧婕說： “有句話想勸你，人貴有自知之明！雖然讓你試王熙鳳的戲，但你各方面的條件……我希望你不要浪費時間！”

定王熙鳳的那天，駐地房間隔音不好，王扶林出于愛護演員的考慮給了鄧婕兩張電影票，讓她去看電影《汪洋中的一條船》。鄧婕知道這是王導(dǎo)一番心意，但身在電影院，她心里想的全是能不能選上。有意思的是，盡管李耀宗曾勸退鄧婕，但關(guān)鍵時刻卻為她說了句有份量的話：“個頭矮可以通過鏡頭來彌補?！?/p>

就這樣，鄧婕最終被定為王熙鳳的扮演者。

“黛玉進府”，是王熙鳳的第一次出場，在《紅樓夢》中，作者對鳳姐出場大肆渲染：她那神情活躍的舉動，彩繡輝煌的衣裝，一出場就能使人覺得這個人物聲勢非凡。但電視分鏡劇本里，鳳姐的出場并沒給到她特寫或近景。如何來表現(xiàn)她聲勢非凡的出場？鄧婕想到了戲曲舞臺主要人物出場時的“亮相”。如果能借鑒過來，并有機地糅合在自然、生活化的表演之中，說不定會起到奇效。

開拍時，伴著歡快爽朗的笑，鄧婕邁著小碎步，穿過站滿婆子、丫鬟的榮慶堂前廳到了中堂。當(dāng)見到依偎在賈母懷中的林妹妹時，她一個停步，雙眼放射出驚嘆的目光，同時雙腳踮起，然后伸出雙手向黛玉一撲……看樣片時，鄧婕這組戲曲程式化的表演，獲得了成功。之后，她在許多場面大、人物多的鏡頭里，都采用了這種表演方法，并把它作為塑造鳳姐這一外向型人物的重要手段之一。

戲內(nèi)，探春替王熙鳳當(dāng)了幾天家；戲外，東方聞櫻替王扶林拍了三場戲，結(jié)果把寶哥哥和鳳姐都凍了個半死。她和探春一樣，個性極強，并不滿足于做一個演員

東方聞櫻演“探春”無疑是具有戲劇性的，想當(dāng)初她是跟著李耀宗進的“大觀園”，卻因性格與長相令人印象深刻，成了王扶林首批定下來的演員之一。

其實，東方聞櫻出道很早，十幾歲便演了電影、電視劇。個性極強的她并不滿足于做一個演員，而是立志要報考中戲?qū)а菹?。備考期間，東方聞櫻結(jié)識了中戲?qū)а菹?9班一大批才子，這個班的學(xué)生很多都成了中國戲劇界中流砥柱式的人物，諸如查明哲、王曉鷹、宮曉東、婁乃鳴等。有著男孩兒般性格，又有著獨特見解的東方聞櫻和這批人十分投緣，經(jīng)常在一起探討藝術(shù)。

拍《紅樓夢》時，東方聞櫻的導(dǎo)演才華已充分顯現(xiàn)。最后階段，王扶林忙于后期工作，就把“劉姥姥三進榮國府” “寶玉出走”和“王熙鳳之死”三場戲交給東方聞櫻，她協(xié)助李耀宗，由制片主任任大惠帶隊去拍攝。外景地在東北一個鹿場，最低溫度零下三四十度。

“寶玉出走”這場戲在原著中是這樣描寫的：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得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拍這場戲，東方聞櫻設(shè)計了兩套方案。一個是清晨太陽升起的雪地，另一個是黃昏的雪地，分別體現(xiàn)寶玉兩種不同的情緒。在拍雪地行走時，東方聞櫻對歐陽奮強反復(fù)強調(diào)：“內(nèi)心情緒要轉(zhuǎn)換為外部行為，通過步伐的變化來體現(xiàn)沉重感?！?/p>

開機后，“寶玉”迎著夕陽一路走，越走越冷，但東方聞櫻一直沒喊停。一直走上山峁，才傳來一聲：“停！”歐陽奮強已凍得失去知覺，東方飛奔過來，嘴里一個勁兒說：“對不起，對不起，我需要畫面有個起伏感，所以讓你走上山峁才喊停?！倍囨寂摹傍P姐之死”就更受罪了，整個過程需要赤腳單衣、用破席裹著，在雪地中被人拖走。鄧婕凍得不省人事，但兩位女性都有不懼嚴寒、追求完美的勁兒。

拍完《紅樓夢》，東方聞櫻轉(zhuǎn)向了幕后。由她制作拍攝的《省委書記》 《女子監(jiān)獄》 《走過斑馬線》《中國1921》《戈壁母親》等數(shù)十部影視作品，多次獲得飛天獎、金鷹獎、“五個一工程”獎。

而她和李宗耀，后來也因種種原因沒能相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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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扶林：辦培訓(xùn)學(xué)習(xí)班，讓他們與角色耳鬢廝磨

就在電視劇《紅樓夢》籌拍不久，北京電影制片廠決定要將《紅樓夢》改編成電影，并由著名導(dǎo)演謝鐵驪、趙元執(zhí)導(dǎo)。當(dāng)時，中國電影已經(jīng)有了80年的發(fā)展史，而電視劇事業(yè)仍處于起步階段。在投資上，電影《紅樓夢》總投資達到2200萬，而電視劇《紅樓夢》只有680萬，輿論關(guān)注度后者也不及前者。

種種質(zhì)疑和壓力落在導(dǎo)演王扶林身上。他有個綽號叫“王大膽”，他就是要拿著電視劇《紅樓夢》去和電影《紅樓夢》拼一拼，這樣的抉擇絕對是種創(chuàng)作上的魄力。

87版《紅樓夢》演員來自各行各業(yè)，大部分都是非專業(yè)出身。為讓新人更快找到感覺，王扶林拍板于1984年春、夏兩季在圓明園和八大處開設(shè)兩期培訓(xùn)班。演員們一邊研究原著、聆聽紅學(xué)家的講授，一面練習(xí)身段，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古代生活習(xí)俗及影視表演。

“我要求所有人立刻開始讀書。我和他們一起生活，一起讀書?！蓖醴隽终J為，只有既了解書里的寶黛們，又了解現(xiàn)實里的他們，才有可能成功。

經(jīng)過耳鬢廝磨的三個月，新人演員們從一個個生瓜蛋子，一步步接近著《紅樓夢》書中的人物。用王扶林的話說，就是要“他們和書中的人物談戀愛”。時至今日，他那句“你不會表演我不怕，關(guān)鍵是你得像這個人物”，依然能給業(yè)界以啟發(fā)。記者 陳熙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