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報道猶如號角,喚起工農千百萬;她文如彈藥,筆如刀槍,生動記錄蘇區(qū)風云,成為黨史專家研究蘇區(qū)歷史的珍貴資料。
這是怎樣一段波瀾壯闊的傳奇?
紅色中華通訊社舊址,1931年11月至1933年4月,紅色中華通訊社在此辦公,距毛主席等領導人住地僅百步之遙。新華每日電訊記者余剛攝
走進江西瑞金葉坪布展一新的紅色中華通訊社舊址,當年的《紅色中華》報刊發(fā)的一篇篇報道、一張張圖片,再現(xiàn)了中央蘇區(qū)那段血與火的崢嶸歲月,傳遞出一股至今依然奔騰不息的精神力量。
理想烙印在鉛字中
在當時的中央蘇區(qū)從事新聞工作,有多不容易?
“我也害過坐板瘡、爛腿癥,寫稿子、走路,都非常吃力。每天屁股流出的膿、血,粘貼在褲子上,很是疼痛。”曾任紅中社編委的任質斌在回憶文章中介紹,由于人少事多,只好趴在床上改稿子或編寫稿子。后來他實在支持不住了,只好寫信向軍委衛(wèi)生部的同志要了藥物注射,才逐漸痊愈。
患上坐板瘡、爛腿癥的一個重要原因是細菌感染,那時的蘇區(qū)衛(wèi)生條件差,藥物緊缺,痢疾、瘧疾和疥瘡肆虐。紅中社的同志們相繼染上瘧疾。
1931年至1932年,中央蘇區(qū)曾集中暴發(fā)傳染病,涉及范圍很廣。在1932年11月21日《紅色中華》刊登的《江西省蘇報告》中詳細介紹了蘇區(qū)各地的疫情,如寧都縣數(shù)月患痢疾達1300余人,興國縣6月至7月間發(fā)生瘟疫死亡40余人……處在當時戰(zhàn)亂環(huán)境下,蘇區(qū)的干部群眾不僅要和敵軍艱難作戰(zhàn),還要與疾病戰(zhàn)斗。
紅色中華通訊社于1931年11月7日成立,初創(chuàng)時期只有幾個人、幾張桌子,和《紅色中華》報兩塊牌子、一套人馬。舊址內有一座微雕模型,油畫背景加上9位姿態(tài)各異的微雕人物,還原了紅中社編輯部的場景。
當年,紅中社編輯部最多時也只有10來個人,他們常常夜以繼日地工作,很少休息,除采訪、寫稿、譯電外,還兼刻蠟紙和校對,常常面臨人手捉襟見肘的局面。
“每星期六下午,從瑞金騎馬去葉坪,在縣城東北,相距約10里……發(fā)病的時候,也得去葉坪,因為不去就沒有別的人去編了?!边@是紅中社早期負責人李一氓的回憶,他平時在中央政府大廳做編寫工作。
隨著國民黨軍隊對中央蘇區(qū)的封鎖和“圍剿”日甚,中央蘇區(qū)的食鹽、布匹、日用百貨都陷入緊缺狀態(tài)……要得到這些如今看來稀松平常的東西,在那時卻成了奢望。
紅中社工作人員在每人每天僅有半斤糙米的情況下,依然主動節(jié)約糧食和伙食,每天僅吃兩餐雜糧。他們用自己的雙手開荒種菜,還將自己的被毯、衣服甚至微薄的津貼,毫不猶豫地捐獻出來,送給前方浴血奮戰(zhàn)的紅軍戰(zhàn)士。
雖然《紅色中華》報辦報條件簡陋,影響卻很大,發(fā)行數(shù)量一度超過國統(tǒng)區(qū)的《大公報》。
《紅色中華》報創(chuàng)辦百期版面。
在《紅色中華》報百期紀念時,當時的領導同志特別提出:《紅色中華》報向困難作頑強斗爭的精神,值得全蘇區(qū)的黨政工作同志學習!
是什么樣的信念,讓他們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甘愿忍受困頓的生活,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歷史細處不忍卒讀,其中多是苦難與犧牲。
紅中社舊址陳列著一張被燒毀的《紅色中華》報紙殘頁,常常有很多游客駐足。這是紅軍長征出發(fā)后,瞿秋白等人在蘇區(qū)出版的最后一期《紅色中華》報,給敵人制造了中共中央和主力紅軍沒有轉移的假象。最后瞿秋白被捕犧牲,書寫了中國新聞史上悲壯的一頁。
他們既是新聞人,更是革命者。他們的理想烙印在《紅色中華》報的鉛字當中——“建立獨立自由領土完整的蘇維埃新中國,才是民族解放唯一的出路。”
讓群眾都能看懂
我們的新聞需要什么樣的文風?
《紅色中華》報的新聞寫作堅持通俗化方針,要求做到蘇區(qū)每一位群眾都能看懂。
翻開報紙,許多短小精悍的稿件表達通俗生動,卻飽含真情實感,散發(fā)著質樸清新的魅力。
在《紅色中華》報的編輯看來,可以這樣寫通訊:“只要你用質樸的字句把你所知道的新聞事實有條理地寫下去,那就保你寫得括括(呱呱)叫?!?/p>
就像通訊員成紫玉在《紅色中華》報上發(fā)表的這篇體育報道:“昨(二十二)日演習閱兵畢,午后一時許有紅大,特校,軍委無線電聯(lián)合球隊與國家保衛(wèi)局籃球隊大戰(zhàn)于閱兵場,聯(lián)合隊出場的勇健兒,都是那一班素負能手的老將……這場籃球戰(zhàn)真所謂‘棋逢敵手,將遇良才’,在球場里身飛足舞似馬奔騰,那傳球的妙術,直使圍場的觀眾,不絕喝彩。”
這篇報道生動活潑,畫面感十足,把當時運動場上熱鬧而又充滿激情的場景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
即便是記錄“反圍剿”戰(zhàn)斗這類題材的新聞,報道也在字里行間融入生動的元素。
有一篇報道這樣寫道:“黃陂紅軍勢甚活躍,國府已令鄂省李鳴鐘、皖省邱盛宜、豫省張鈁三省圍攻云?!闭Э粗?,危機重重,但文尾卻又加上了一句旁白,“又來送槍支子彈”,盡顯面對強敵時的無畏,透出豪邁之氣。
為了增強宣傳效果,提高工農群眾的藝術興趣,《紅色中華》報的副刊《赤焰》應運而生。
“不是一小顆火星,不是一點子曙光,這是漫山遍野,勢如燎原,到處都是的赤焰……”1933年4月23日,《紅色中華》報這首題為《到處是赤焰——紀念今年的“五一”》的長詩激情澎湃。
隨著副刊的開設,《紅色中華》報的稿件體裁、文風變得更加豐富多樣,蘇區(qū)群眾能閱讀到各式各樣的話劇、詩歌、小說等。
《紅色中華》報的副刊上,還發(fā)表了《送郎參軍》《紅軍打勝仗》等小調歌詞,歌詞通俗,即便沒有譜也可照民歌典譜填詞,好聽好唱,群眾熟悉,很快能流傳。
“全蘇人民的喉舌”
今年是中央紅軍長征出發(fā)90周年。于都中央紅軍長征出發(fā)紀念館里,展出了一份1934年9月8日《紅色中華》報刊發(fā)的《募集廿萬雙草鞋慰勞紅軍》的報道,號召群眾在10月10日前捐贈20萬雙草鞋。
不到1個月,募集草鞋的任務完成。
紅軍,到底有什么“魔力”讓群眾如此擁護?
歷史的答案,能在《紅色中華》報上找到。
1934年1月31日,《紅色中華》報(第二次全蘇大會特刊)第5期發(fā)表了毛澤東同志關于中央委員會報告的結論的講話,答案直觀明了——在他看來,解決群眾的鹽問題,米問題,房子問題,衣問題,甚至生小孩子的問題,解決群眾一切的問題,如果這樣做,廣大群眾就必定擁護蘇維埃,把蘇維埃當作他們的生命。
作為新生的人民政權的“耳目”“喉舌”,《紅色中華》報宛如一部生動的史書,記錄下蘇區(qū)軍民戰(zhàn)斗生活的點點滴滴。她的許多報道沾泥土、帶露珠,充滿了來自一線的內容。蘇區(qū)的讀者親切地贊譽她是“我們蘇維埃人民新生命的表現(xiàn)”“全蘇人民的喉舌”。
例如,報紙刊發(fā)的《武陽區(qū)印象記——春耕運動的實際材料》,是一篇走基層的典型稿件,其中寫道:“在武陽區(qū),我們看到麥子長在新開墾的荒土上……獲得了土地的農夫農婦,牽著牛兒,肩著耕具,一隊隊地走到田垅里去?!?/p>
鉛字里有魚水深情。通過1934年7月21日的《紅色中華》報,我們得以了解正是在蘇區(qū)干部和群眾攜手努力下,中央蘇區(qū)渡過困難時期:“我們這里,雖然處在國內戰(zhàn)爭的環(huán)境中,雖然今年天氣亢旱,但是因為蘇維埃政府領導革命戰(zhàn)爭保護蘇區(qū),因為蘇維埃政府提倡和指導了春耕運動,開墾了荒田,興發(fā)了水利,解決了人力牛力……今年的收成是好過了去年。”
除了紅軍幫助群眾春耕秋收、興修水利等生產勞動的新聞,《紅色中華》報還報道了文化、教育等領域和群眾密切相關的消息。
當年,“送戲下鄉(xiāng)”在中央蘇區(qū)是“常規(guī)操作”。
1934年4月至5月,《紅色中華》報連載了李伯釗撰寫的《蘇維埃劇團春耕巡回表演紀事》,記述了中央蘇維埃劇團下鄉(xiāng)巡回演出受到熱烈歡迎的場景:
“在逢市公演那天,田野外的小道上,一隊一隊的婦女們,有的穿了較新的衣服,有的穿了大花鞋,小女孩打著鮮紅的辮子,有的抱著孩子,年老的扶著拐杖,喧喧嚷嚷:‘喂!大家去看中央來的文明大戲,蠻好看咯!’……”
每逢群眾較集中的趕圩的日子,蘇區(qū)的劇團常常前去演出,以密切同群眾的關系,而對《紅色中華》報來說,為人民而呼是她與生俱來的使命。
《紅色中華》報創(chuàng)辦百期時,張聞天刊文說,《紅色中華》報的誕生是在第一次蘇維埃全國代表大會之后,她是蘇維埃政權下千百萬工農勞苦群眾的喉舌,她是同群眾的生活不能分離的。
幾乎每期都刊載國際新聞
當年的蘇區(qū)干部群眾,雖身處偏僻山村,卻目光如炬,見識不凡。他們在努力解決自己生存問題的同時,放眼全國、環(huán)顧世界。
那時,“美國財政虧損”“南美玻利維亞與巴拉圭激戰(zhàn)”都是他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就連北極小鎮(zhèn)伊加卡的極晝極夜也為人所知。
為了讓蘇區(qū)干部和群眾能了解國際時事,《紅色中華》報上開設了“國際風云”“世界零訊”“國際時事”等欄目,幾乎每期都刊載國際新聞。
《紅色中華》報發(fā)刊詞。
他們?yōu)楹稳绱酥匾晣H報道?《紅色中華》報《發(fā)刊詞》一語道破緣由:“使工農勞苦群眾,懂得國際國內的政治形勢。”
蘇聯(lián)是《紅色中華》報關注最多的國家,內容涵蓋政治、經(jīng)濟、文化、生活等各個領域。彼時,蘇聯(lián)成立不過十余年,《紅色中華》報滿懷著熱情與好奇,注視著這個親切又遙遠國度的一舉一動。
“在北西伯利亞,有一座位于北極圈內的名叫伊加卡的小城,那里生活著三十多個民族,夏季河流開凍之時,小輪船行駛十四五天就能到達,冬季則是漫漫長夜,溫度能下降到零下六十攝氏度?!?/p>
1933年1月,《紅色中華》報一則消息,向讀者介紹了伊加卡的情況。那時,北極對蘇區(qū)群眾來說,已不再那么神秘,“北極”一詞在《紅色中華》報上共出現(xiàn)15次。
傳遞國際消息,無線電報務人員功不可沒。1933年5月,原在中革軍委總部電臺第六分隊工作的岳夏,受命建立“紅色中華新聞臺”。新聞臺建立后,能夠直接抄收中央社的國際消息和外國通訊社的電訊。《紅色中華》報較多轉載塔斯社、路透社等國外通訊社稿件,內容多關乎莫斯科、倫敦、華盛頓這三大信息中心。
《紅色中華》報尤其關注鄰國日本的動態(tài),多報道日軍的侵華動態(tài)及宣傳國內的抗日運動。即使在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局勢如“黑云壓城城欲摧”之時,她依然牽掛著“日本帝國主義鐵蹄下的華北滿洲”。
在紅中社舊址內抬頭仰望,一方藍天鑲滿這棟客家農舍的天井,這是革命火炬曾經(jīng)熊熊燃燒過的天空,湛藍而高遠,也讓我們對“革命理想高于天”有了更加直觀、真切的感受。
《紅色中華》報的歷史恰似一幅波瀾壯闊的畫卷,理想和信仰是她的底色,每一筆每一劃,都書寫著理想與情懷。
回望歲月的長河,那些在病痛中依然堅持采寫新聞的身影,那些充滿溫度和力量的文字,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面孔,永遠值得懷念和銘記。(記者李興文 賴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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