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人藝的院長李宣第一次和導(dǎo)演宮曉東聊起小說《生命冊》時,她問他:“這小說能不能改成話???”宮曉東回答:“難,但值得一試。”作家李佩甫寫《生命冊》用了5年,宮曉東和李宣的“值得一試”也用了5年。宮曉東感慨,《生命冊》是李佩甫以50年的生命積累寫成的“一生一本書”,在此之前,他沒有遇到過同行劇作者有誰用一生寫一部戲,他讀到《生命冊》,就像是戲劇人遇到了一輩子想撬開的寶箱?;赝麆?chuàng)作《生命冊》的5年,他稱之為“在文學(xué)的地基上,構(gòu)建更有含金量的戲劇”。
明天,陜西人藝“茅盾文學(xué)獎”系列第四部《生命冊》將在上海大劇院上演,這部近5小時的話劇全景式地再現(xiàn)了過去半個多世紀中原大地上的蕓蕓眾生,每一段小人物的人生有各自的獨特、復(fù)雜和精彩,宮曉東希望觀眾能因為臺上的人們而回想起遺忘的人生密碼——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擁有怎樣的人生?“我們來到劇場,是為了站在一起,共同回望來時的路,也共同遙望未來的方向?!?/p>
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李宣回憶她第一次讀完《生命冊》,當時正是深夜,她從書房走到陽臺上,看著無邊夜色,忍不住朗誦起熟悉的詩句:“我應(yīng)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這被暴風(fēng)雨所打擊著的土地/這永遠洶涌著我們的悲憤的河流/這無止息地吹刮著的激怒的風(fēng)/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艾青的《我愛這土地》,這首1938年的詩和2015年獲得茅盾文學(xué)獎的小說《生命冊》形成隔著時空呼應(yīng)的雙聲部——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幾天后,第二次讀完《生命冊》的李宣把這本小說帶給了她的“師傅”宮曉東,他們之間發(fā)生了本文開頭的那段對話。在聽到宮曉東回答“難,但值得一試”的那一刻,李宣下定了改編的決心。
李宣此前并不認識李佩甫,她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去鄭州,在河南省作協(xié)樓下?lián)芡ɡ钆甯Φ碾娫?,不巧,他當時在臺灣講學(xué),要幾天后回。李宣在鄭州等著對方回來,她生怕“一錯過,李老師就把改編版權(quán)給了別人。”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李宣把陜西人藝改編的《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話劇劇照在李佩甫面前排開,同時表達了自己對《生命冊》的強烈共情,她說自己雖然沒有中原農(nóng)村的生活經(jīng)驗,但是《生命冊》寫到的鄉(xiāng)土家園的失落,個體在城市中的掙扎奮斗和迷惘失落,讓她產(chǎn)生了文化的、身份的認同感,所以她迫切地渴望在舞臺上分享這些。李宣承認,當時她在李佩甫面前是惶恐的:“我希望李老師能感受到我們主創(chuàng)團隊的誠意,因為劇團沒有能力提出高價的購買版權(quán)費用,我心里沒底?!彼两窀屑だ钆甯Φ暮竦溃敃r說了句:“不管合作成不成,我先請你們吃頓飯。”席間談及改編版權(quán)費用,他只笑笑,用河南話說:“不要為難?!比缃裨谏虾U勂疬@些,她百感交集:“能想象嗎,我們付給李老師的版權(quán)費,不夠買上海一平方米的房子?!?/p>
確定改編意向的這年冬天,李佩甫帶著陜西人藝的主創(chuàng)團隊走訪了黃河邊的七個村莊。凜冬的黃河兩岸,天地蒼茫,朔風(fēng)蕭瑟,他們走過皸裂的黃土地,李佩甫親自教他們編席子,挨家挨戶地訪問村民,給他們講中原農(nóng)村房子為什么要這樣造,這里的生活和土地牢牢地維系在一起,連呼吸里都有黃土的味道。這些從黃土地里生長出來的生活的細節(jié)、生命的細節(jié),后來都以寫實的風(fēng)格再現(xiàn)在話劇《生命冊》中。
嘴里嘗不到土味,搞不了創(chuàng)作
宮曉東一頭白發(fā),他和李佩甫、和《生命冊》的主角“丟”是同輩人,主演“丟”的藺凱是90后,他和劇團里的年輕人們稱呼宮曉東“姥爺”。藺凱說,“姥爺”身體不好,帶著藥來排練廳,他邊吃藥,邊給他們說戲,可是當他跳上舞臺,他的激昂勁頭干翻全場的小伙子。宮曉東呵呵一笑:“排這個戲,就是我這個白發(fā)老頭兒帶一群孩子回首我們還沒有走遠的歷史?!?/p>
劇組屢赴河南農(nóng)村體驗生活,年輕演員最初連從井里打水都不會,轱轆轉(zhuǎn)了半天,拉上來一看,桶是空的。這群城里孩子被“姥爺”逼著逐一學(xué)會了挑水、燒火、拉風(fēng)箱、打冬棗、修河壩。他們沒見過黃河邊的黃泥塘,人在泥塘里扎個猛子,上岸后,用宮曉東的話說,“身上每個洞眼里都灌滿黃沙”,用十盆水都洗不干凈。宮曉東見藺凱和一群年輕演員在塘邊扭扭捏捏、猶猶豫豫,他抬腳把這些大小伙子給踹了下去?!澳銈兌闶裁茨??你們想想,父輩祖輩是從這樣的爛泥塘里蹚過來的,這是祖輩走過的路,我們是這片土地上的人?!彼磸?fù)強調(diào),不趴到泥濘的道路上,無法真正理解《生命冊》,嘴里沒有嘗過泥土的味道,搞不了創(chuàng)作——“什么是不忘初心,先抓一把黃土放到嘴里咀嚼咀嚼?!?/p>
《生命冊》在劇本創(chuàng)作階段遭遇疫情,主創(chuàng)們不能正常去劇團,于是在宮曉東的家里,劇作家李寶群老師完成了長達十萬字的劇本第一稿。都知道一部話劇劇本應(yīng)在三萬字以內(nèi),都知道距離演出還需要太多努力,可那天主創(chuàng)們興奮得互扮角色大聲朗讀,因為知道“艱難的第一步邁出去了”!身為總導(dǎo)演,宮曉東參與了對小說和劇本的幾輪“裁剪”,他對每一個出場的角色有很深的感情,當他談起劇中人,就像談?wù)摖縿铀髴训募胰?。他從主角“丟”的經(jīng)歷中看到與新中國共同成長的一代知識分子的心靈史:他們曾被鄉(xiāng)土哺育,又在特殊的年代把自己當作種子一般從農(nóng)村移植到城市,他們曾搭上時代的高速列車,成為改革中處在風(fēng)口浪尖的人物,但也耗盡一生在尋找自我,尋找肉身和內(nèi)心的雙重歸宿。他對主角的摯友“駱駝”有著復(fù)雜的情感,既認同又批判,這是一個“摸著石頭過河”的冒險家,過河的勇氣是時代需要的,但“摸著石頭”意味著沒有正軌,沒有法度,他對演員說:“你要演一個英雄,也要演一個惡棍。他既是勤懇的老黃牛,也是殘忍的狼?!彼y忘外號“八步斷腸散”的小人物,這個諢名是耗子藥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和這個角色的命運,他感懷小人物不死不休的頑強生命力。他對年輕演員推心置腹:“沒有非黑即白的好人和壞人,你們要演出形形色色、各抒己見的人,你們是有沖突的人,是感受著心臟在胸腔里跳動的人,這才是活著,是人生,是《生命冊》?!彼麖摹渡鼉浴防锟吹降牟粌H是河南的故事,中原的故事,他認為,李佩甫寫下的這群人的故事是共和國半個世紀的縮影,這是離我們最近的歷史,也是造就了“我們是我們”的歷史。(記者 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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