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目新聞記者 梁傳松

通訊員 熊靜怡 張思

1962年，湖北黃石女子徐新梅為了愛情，毅然辭去了電線廠的公職，跟隨著丈夫來到湖北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宣恩縣偏遠的農(nóng)村。為了不讓遠在黃石的父母擔(dān)心，4年后，她帶著干糧步行一天一夜，來回走了130多公里的山路，來到縣城寄回了第一封家書。此后多年，家里人再也沒有收到徐新梅的任何信息。

1987年，徐新梅的父親去世時，交代留在身邊的6個子女：一定要找到嫁到宣恩的二女兒徐新梅。直到1997年的一天，徐家迎來一名小伙子，對方自稱是徐新梅的小兒子孟頂顯。外孫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噩耗：早在1985和1991年其母親和父親先后去世。見到外孫找上門來，徐新梅的母親老淚縱橫，但當(dāng)外孫離開黃石后，兩家人再次失去了聯(lián)系。2001年，徐新梅的母親去世時留下遺言，交代最小的兒子徐新山：有生之年，一定要去二姐的墳前看一看。

今年10月份，為了完成父親的遺愿，在黃石警方的聯(lián)系下，徐新山終于聯(lián)系到了幾個外甥，并捧著在黃石生活的6姐弟的合影照，來到徐新梅的墳前聲淚俱下地說：姐，我們兄弟姊妹7人團聚了……

11月2日，極目新聞記者采訪了從宣恩回到黃石的徐新山，了解到了這份跨越半個多世紀(jì)，感人淚下的尋親故事。

為了愛，她選擇了辭職隨丈夫去農(nóng)村

“當(dāng)時只有一個模糊的地址，其他什么都沒有?！苯衲?8歲的徐新山接受極目新聞記者采訪時介紹，其父母共生育了7個子女，他是家中最小的一個。二姐徐新梅出生于1938年，比他大18歲。

徐新山說，二姐徐新梅成年后，分配在黃石原電線廠工作。在該廠，徐新梅認(rèn)識了從朝鮮戰(zhàn)場退役回來的孟坤舉（原名為向世主，后改名為孟坤舉），1959年，兩人喜結(jié)連理。但在婚后第三年，因上級有要求，所有在黃石退役安置的軍人，必須回到原籍。那就意味著孟坤舉得重新回到原恩施地區(qū)宣恩縣曉關(guān)區(qū)桐子營公社的農(nóng)村。對于父母雙亡、兄弟分家的孟坤舉來說，回到老家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白手起家，一切需要從頭開始。

徐新山接受極目新聞記者采訪時，提起往事多次忍不住抹淚

看到剛懷孕不久的妻子，孟坤舉一時難以割舍。因為他知道，徐新梅從小在城里長大，回到農(nóng)村肯定不適應(yīng)。從1950年參軍后，因為路途遙遠，10多年來，自己也一直也沒回去過，何況徐新梅在黃石有一份令人羨慕的穩(wěn)定工作。

“我一個人回宣恩去，你留在黃石，如果有好人家，你選擇了，我也不會怪你?！碑?dāng)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徐新梅時，卻遭到了妻子強烈反對：“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在哪里我都跟著你一起！”

就這樣，徐新梅做通了父母的工作，跟隨著丈夫一起來到了宣恩縣的農(nóng)村。

“那個時候，我才6歲，剛剛有點記事?！毙煨律秸f，一家人含淚送走了二姐后，父母整天盼著從宣恩的來信，可是這一盼卻是4年多時間。

父親留下遺愿：找回失聯(lián)的二姐

“每次送報的郵遞員從門口經(jīng)過，父母都會問有沒有信?！毙煨律浇榻B，自從二姐跟隨著姐夫一起去了宣恩后，其父母見到郵政工作人員都要打聽有沒有信或是電報，但直到1966年的一個夏天，二姐終于來信了。接到二姐的來信，父母緊皺著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了，一家人開心不已。

徐新山（左二）和他幾個外甥一起合影

但信中的內(nèi)容卻讓家中的兩個老人揪心不已，因為徐新梅在信中解釋，一直沒回信的原因是，她和丈夫居住的農(nóng)村距離縣城有近70公里的山路，步行來回得一天時間。回到農(nóng)村后，因為要掙工分，一直也沒時間去縣城寄信。在信中，徐新梅告訴家人，她和丈夫回到宣恩后，第二年便生了一個大胖小子。

“至今還記得信中的地址，是宣恩縣曉關(guān)區(qū)桐子營公社四大隊二小隊?！毙煨律秸f，雖然那年自己只有10歲，但暗暗地將姐姐的地址記了下來，想到將來自己長大了，一定要去看看姐姐。

按地址回了信后，等待了很長時間，徐新梅卻再也沒有任何消息傳回黃石。

時間又過去了21年，1987年，73歲的徐維政走完了他人生最后的旅程，也沒等到二女兒徐新梅來到床前。臨終前，他將在學(xué)校當(dāng)老師的徐新山叫到床前，哽咽地交代：“還記得你有一個姐姐嗎？等學(xué)校放暑假了，有時間去找找。”說完，老人帶著遺憾，含淚離開了這個世界。

雙向奔赴尋親，她叮囑孩子們記得去找外婆家

其實，早在1985年，在徐維政去世前，其女兒徐新梅同樣帶著深深的遺憾和內(nèi)疚，先他離開了這個世界。

“母親去世時才47歲，那一年，我只有11歲?！毙煨旅返男鹤用享旓@接受極目新聞記者采訪時介紹，其父母生育了4子1女，為了養(yǎng)活一大家子人口，父母終日在田間勞作。從他記事開始，母親一直因為身體不好，還經(jīng)常會無緣無故地獨自在家流淚。

“母親說，我有3個姨娘和3個舅舅，他們都在黃石工作?！泵享旓@介紹，其父親是遺腹子，奶奶改嫁后，生下父親隨養(yǎng)父姓向，直到后來從黃石回到了宣恩，才改姓孟。雖然有伯伯，但剛從黃石回到老家時，連房子都沒有一間，全靠父母的雙手勤扒苦做，起早貪黑蓋起了幾間木房子。從小，母親便告訴他和哥哥姐姐，他們的外公、外婆和姨娘、舅舅都在黃石工作，以后有機會，一定要去黃石看看。

徐新山和黃石的哥哥姐姐照的合影

1985年，徐新梅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便召集幾個孩子來到床前，一再叮囑孩子們，一定要去黃石看看外公外婆，替她這個不孝女兒贖罪。6年后，孟坤舉跟隨著妻子徐新梅一起走了。

徐新梅和孟坤舉到死都不知道，其實早在1965年的時候，政策又有了改變，立過二等功的孟坤舉可以重新回到黃石上班，但由于當(dāng)時通信不便，交通閉塞，徐家接到通知后，苦于不知道具體地址，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只盼著能早一天收到女兒來信，可女兒的信在一年后才遲遲送達黃石。這個時候，各企業(yè)所有的調(diào)動手續(xù)都停辦了。

兩地警方努力，終于找到失聯(lián)親人

父母的臨終前的交代，一直在孟頂顯的心中積壓著。直到1997年，他決定到黃石尋找媽媽的娘家人。

來到黃石，孟頂顯很快找到了大舅徐新勝。在大舅家和外婆相見時，已年過八旬的老人看到孟頂顯眉宇間有女兒的影子，忍不住抱著外孫淚如雨注……

得知女兒和女婿已不在人間，老人雖然很失落，但見到了外孫，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

徐新山（左二）和他幾個外甥在恩施游玩時合影

“回來后又將電話號碼弄丟了?！泵享旓@告訴極目新聞記者，那個時候通信并不發(fā)達，回到宣恩后，因為沒有電話，時間長了將舅舅一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弄丟了。所以兩家人再次失去了聯(lián)系。

“2001年，母親去世，前年大哥去世了，今年二哥也走了?！毙煨律秸f，目前他已退休了，今年10月決定完成父母的遺愿，要去宣恩二姐的墳前看看?？墒窃诰W(wǎng)上查詢，原來的公社早已不存在了，只得向黃石警方求助。

“我們聯(lián)系到當(dāng)?shù)嘏沙鏊?，最后找到了?lián)系方式?！秉S石公安局開發(fā)區(qū)·鐵山區(qū)分局太子派出所教導(dǎo)員艾義剛介紹，宣恩縣曉關(guān)區(qū)桐子營公社地址早已不存在。時代變遷，就連曉關(guān)區(qū)也改行政名為曉關(guān)侗族鄉(xiāng)。

艾義剛與宣恩縣公安局曉關(guān)派出所取得了聯(lián)系。在當(dāng)?shù)鼐降膸椭?，他最終找到徐新山外甥孟頂顯的聯(lián)系方式和居住信息。

62年后，弟弟捧著全家福來墳前相聚

“大哥前年80歲生日的時候，我們在黃石的6個兄弟姐妹一起在大哥家照了一張合影?！毙煨律綄O目新聞記者說，自己退休后，便一直琢磨著完成父母的遺愿，去宣恩給二姐和姐夫墳前上炷香，可是打聽多次，都沒能打聽到具體的地址，只得暫時作罷。

徐新山向派出所送錦旗

直到今年，二哥去世后，徐新山覺得不能再等了。他通過黃石和宣恩警方拿到了外甥孟頂顯的聯(lián)系方式后，他迫不及待地?fù)芡藢Ψ降碾娫挕?/p>

“看到來電是黃石的號碼，我有一種預(yù)感：這個電話可能是親人的來電?！泵享旓@說，得知電話那頭是三舅，他頓時心跳加速，忍不住眼眶發(fā)酸。

10月18日，徐新山在其大姐家外甥的陪同下，一起來到宣恩，孟頂顯早早駕車等候在火車站。

“二姐，讓你等了62年，我們來看你了……”10月20日一早，徐新山捧著哥哥80歲時照的合影，來到二姐和姐夫的墳前，一聲“二姐”喊得撕心裂肺，在場的人忍不住掩面抹淚……

跨越了一個甲子，兩代人的遺愿實現(xiàn)了。那一抹鄉(xiāng)愁，其實，并不是懷念老家的那座宅子，而是曾經(jīng)在老宅里居住過的親人，以及那再也回不去的那段難忘的歲月。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