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歷來重視“孝道”，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的《孝經(jīng)》主張“以孝治天下”。

在元代，很多畏兀兒知識精英儒家文化造詣很高，貫云石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孝經(jīng)直解》獨具一格又合乎時宜，滿足了許多少數(shù)民族讀者的需求，深受歡迎。

出身顯赫，早沐儒風

貫云石出生于1286年，本名小云石海涯，號酸齋。他的祖父阿里海涯是北庭高昌回鶻人，以軍功登顯貴，成為元朝的開國功臣。貫云石的父親貫只哥常年在江南做官。

貫云石的童年、少年時代，都跟隨母親廉氏在大都(今北京)度過。貫云石的外祖父，是元世祖的宰相廉希憲之弟廉希閔。廉氏家族重視以儒家思想教育兒孫，貫云石從小在廉氏家塾中學習，深受儒家文化熏陶。

貫云石承繼了父母兩邊的才能，既“膂力絕人”，“諸將咸服其矯捷”，又“吐辭為文，不蹈故?！?，可謂文武雙全。成年后，貫云石因父蔭襲為兩淮萬戶府達魯花赤，鎮(zhèn)守永州，御軍嚴謹。出鎮(zhèn)不久，貫云石便發(fā)現(xiàn)自己志趣不在此，遂將爵位讓與弟弟忽都海涯。

此后，貫云石返回大都，師從當時的文壇盟主、儒學大家姚燧。1313年，在姚燧舉薦下，27歲的貫云石被任命為翰林侍讀學士。貫云石議行科舉、關心民間疾苦，向元仁宗“上疏條六事”，主張以儒家之道治理天下。

貫云石 行書中舟帖橫額 現(xiàn)藏于上海博物館。

然而，這次入仕不足一年便宣告結(jié)束。由于政治斗爭，加之他對功名利祿不甚掛心，1314年，貫云石稱疾辭官南下。

此后，貫云石隱居于浙江錢塘一帶，時而賣藥于市肆，時而在各地周游，與僧人、道士往來。

推崇儒家，兼濟天下

1312年正月初一，滿朝文武集會慶祝，朝會演唱的《新水令》正是由貫云石創(chuàng)作。曲中歌頌元朝幅員遼闊，形容為“賽唐虞，大元至大古今無”，傲稱“圣天子有百靈助……天下總欣伏”，對巍巍中華充滿強烈的民族自豪感。

1313年，大都久旱無雨，百姓深受其苦。貫云石作詩《畫龍歌》，描寫龍行雨落的場面——“烈風倒雪銀河傾，珊瑚盞闊斟不平”，希冀“爾來化作為霖福，為吾大元山海足”，早日普降甘霖。又有《題宋人寒鴉圖卷》一詩寫道：“饑凍哀鳴不忍觀，使余一見即心酸”，體現(xiàn)出貫云石憂國憂民的儒家情懷。

貫云石《題宋人寒鴉圖卷》行書 現(xiàn)藏于遼寧省博物館。

貫云石所作詩文《翰林寄友》，先后憶及趙孟頫、尚野、張養(yǎng)浩等好友?！爸T孫趙子昂，揮遍長安紙”所言正是趙孟頫。貫云石“饑凍哀鳴”一詞，想必也是受趙孟頫影響，趙孟頫曾在《寒鴉圖》上題跋“有饑凍哀鳴之態(tài)，亦可謂能矣”。盡管趙孟頫比貫云石年長32歲，但二人同朝為官，結(jié)交更甚，貫云石的書法作品之一即為《題趙孟頫雙駿圖》。

貫云石強調(diào)靜心自省以修身。其詩《清江引》中“倚幃屏靜中心自省，萬事皆前定。窮通各有時，聚散非驕吝，立忠誠步步前程穩(wěn)”，表達出儒家講求的內(nèi)圣外王。貫云石還素以平等之心對待尋常百姓，好友鄧文原評價他“不為燕酣綺靡是尚，而與布衣韋帶角其技，以自為樂”。

《孝經(jīng)直解》，使匹夫匹婦皆可曉達

《孝經(jīng)》作為儒家十三經(jīng)之一，備受元代統(tǒng)治者重視。1307年元武宗即位后，命人將《孝經(jīng)》譯為八思巴文，頒賜王公大臣學習，人手一冊。

1308年，貫云石擔任兩淮萬戶府達魯花赤期間，深以為人之言行最重要的是遵守孝道，“《孝經(jīng)》一書，實圣門大訓”，因此毅然撰寫《孝經(jīng)直解》一卷，“使匹夫匹婦皆可曉達，明于孝悌之道”。

《石臺孝經(jīng)》碑 現(xiàn)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圖片來源：文博西安)

傳統(tǒng)經(jīng)學家在注解《孝經(jīng)》一書時，使用規(guī)范化的書面語，重視字詞訓詁、文句考證，提煉或闡發(fā)其內(nèi)涵旨趣、思想價值。

但在元代，蒙古人、色目人粗通漢文，難以閱讀深奧的儒家經(jīng)典。貫云石身為畏兀兒人，了解個中困境，因此用白話直解《孝經(jīng)》，結(jié)合這些少數(shù)民族的語言表達習慣，刻意作出調(diào)整，方便人們閱讀理解。主要體現(xiàn)在：

把謂語動詞放在句末，比如：將“長守貴也”譯成“富貴常常的有著”，將“制節(jié)”譯成“大使錢的勾當休做著”。

句末使用“有”，充當助動詞，將“此之謂要道也”譯成“阿的便是緊要的道理有”，“蓋卿大夫之孝也”譯成“阿的是卿大夫孝道行的勾當有”。

在引語后使用“么道”，用于轉(zhuǎn)述，例如：“休道傷損者么道”“不枉了有么道”。

今天，我們在新疆與粗通漢語的少數(shù)民族老鄉(xiāng)打交道時，便會發(fā)現(xiàn)一些表達方式的不同，例如：“多少只羊有呢”“我?guī)鞝柪杖ツ亍薄?/p>

貫云石《孝經(jīng)直解》。(圖片來源：北京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院微信平臺)

《孝經(jīng)直解》滿足了許多少數(shù)民族讀者的需求，深受歡迎，也因此得到了元仁宗的嘉獎，特旨“拜翰林侍讀學士、中奉大夫、知制誥、同修國史”。該書在當時流傳廣泛，但到明清時期已散佚。

1933年，《孝經(jīng)直解》元代刊孤本在日本被發(fā)現(xiàn)，現(xiàn)藏日本的版本為福建的建陽書坊刊本。黑水城(今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額濟納旗)出土文獻中亦有兩片《孝經(jīng)直解》殘葉，分屬兩種不同的元代浙江刊本。也就是說，在福建、浙江刊刻后，《孝經(jīng)直解》曾傳播到塞外的黑水城。

貫云石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傳統(tǒng)文人，既肩擔道義、忠君愛民，為天下的安寧和發(fā)展貢獻一己之力，又與世無爭，渴望追求一種超乎世外的理想生活，將所接受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教育“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行”。

雖然游歷遠方，但貫云石并沒有忘記故鄉(xiāng)，常自稱北庭人，有詩云“身在東南憶西北”。他對儒、釋、道思想的吸收，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本質(zhì)上是對中華民族身份的認同。

(作者簡介：陳輝，中央民族干部學院干部教育研究中心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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